失踪女童章子欣遗体确认：留守儿童之殇

飞信社区三联生活周刊LIFEWEEK2019/07/1435050

父母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在半山腰上生活，章子欣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今年6月，一对租户用“外出游玩”的诱惑，骗走了老人的信任和孩子的性命。而这个“出游”计划，本该是父亲章君在这个暑假准备给女儿的惊喜与关爱。

留守女孩的寂寞

在章子欣失踪后的第6天，她的遗体在象山松兰山景区的海里被发现。孩子仍然活着的希冀还是破碎了。这六天来，一家人被疲惫和紧张包裹着。章子欣的姑父李磊告诉本刊，孩子的姑姑一件衣服穿了六天顾不得换，整日在海边找。以前家人交谈里最核心的人，现在一个字不敢提，一提爷爷就抹眼泪。在老两口儿看来，他们把自己相依为命的孙女弄丢了。

今年9岁的章子欣，从5岁开始大部分时间都与爷爷奶奶生活在淳安县千岛湖镇青溪村的半山腰上。山脚下是省道，省道另一边就是千岛湖景区。李磊对本刊说，以前山上有好多人家，后来陆续搬到山下，只剩章子欣爷爷和他的两位兄弟喜爱山间的清幽，在山上盖了新房。只是小孩子缺少玩伴，她的爸爸章君曾告诉媒体，他给女儿买过很多布娃娃，她常把它们排成一排，对着说话。

淳安县城离章子欣的村子不到10公里，那里是千岛湖景区最繁华的所在。当地人向本刊介绍，本地年轻人若不是在景区里觅个职业，大多到100多公里外的杭州打工。留守在当地的孩子不少，但与父母相隔不远。章子欣却多了一重寂寞——因夫妻关系不合，她的爸爸常年在天津打工，而自2016年夏天以后，她再也没听到过妈妈的消息。

7月4日高铁站监控章子欣出现画面

章子欣的母亲吴琼是重庆人，16岁便只身来到杭州，在一家印刷厂认识了比自己大十岁的章君。2010年10月12日，她生下章子欣时还不够领结婚证的年龄，2013年才领。吴琼向本刊回忆，那时的一家三口过着当地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孩子哺乳期时，爸爸在杭州打工挣钱，妈妈住到公婆家带孩子，爷爷奶奶帮忙。章子欣大些后，章君到绍兴工作，她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也跟着过去。二人工作稳定后，把章子欣接到在一间民办幼儿园。吴琼记得，那时他们就很注意孩子的安全，孩子也听话，她下班如果脱不开身，会找关系最好的同事帮忙接。若不是关系最好的同事来，章子欣再晚也要等到妈妈。

但章君和吴琼都是暴脾气，把日常的琐碎矛盾推向关系的终结。据媒体报道，章君那时好打牌，很晚才回家，打工的钱也没存下，家里的房越住越小。吴琼的妹妹到绍兴后，她经常住到妹妹家，有时还陪妹妹见网友，醉醺醺地回家。章君看不惯，有一次趁女儿不在，把家里的电视、碗都砸烂，离家出走了一个星期。夫妻二人最后一次吵架，章君动了下手，吴琼不久就把东西全部搬走了，2016年南下投奔在广东打工的父亲。

章子欣似乎很早便把父母的矛盾看在眼里，藏在心上。爸爸把家砸了，她回家后看到，没问一句话。吴琼离开后，章子欣回到爷爷奶奶家，她给女儿打电话，章子欣问妈妈会不会不要她，吴琼说“怎么可能”，女儿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吴琼答“忙完就回来”。女儿失踪后，本刊电话联系到她，提及与女儿的分别，她始终平静地说，因为与女儿打起电话就聊个没完，爷爷奶奶觉得聊得太晚，又总劝吴琼回心转意。2016年夏天以后，吴琼再也没往孩子的爷爷奶奶家打过电话。李磊说，后来她姑姑问她想不想妈妈，她很乖巧地说“不想”，“心里想不想却谁也不知道”。

对于回到家乡生活的章子欣，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寒暑假。老家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学校一放假，姑姑就会把她接到杭州的家里跟自己的两个孩子玩儿。李磊向本刊介绍，她很粘哥哥，弟弟出生后，她更喜欢帮着姑姑带弟弟。而女儿没有母亲的陪伴，年将不惑的章君意识到自己对孩子的亏欠，远在天津也经常回家。他去年暑假把女儿接到天津住了一个多月，先把天津的景点逛了个遍，之后又去了秦皇岛，到海里玩儿。章君曾对媒体说，他看见女儿不舍得上来，一直在水里泡着，“从没那么高兴过”，本来今年暑假准备带女儿再去山海关和北京玩。

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计划被一对租户打断了。

他们看起来是一对40多岁的夫妇。公开通报显示，男人姓梁，女人姓谢，都是广东化州人，男人广东口音尤其重。男人结过婚，和前妻生有一儿一女，但已十几年没回过家乡。女人老家的村长告诉本刊，她也曾多次向家里借钱，在兄弟姐妹间留下恶名，长期漂泊在外。两人十余年前在老家相识，一起离乡打工、同居。今年春天，他们从潮州出发，不知何故在全国21个城市逛了三个月后，6月10日，他们来到了千岛湖。

二人在省道边的连锁酒店住下，一住便是19天。酒店的工作人员告诉媒体，两个人起先说等朋友来，后来也没了声响。他们看起来不像打算长住的人，工作人员说，长住的人会一次续很多天，他们最后十天都是一天天续。两个人平时除了偶尔逛逛景区，便是窝在房间里，或是到酒店前的水果摊买水果，和商贩攀谈。那正是章子欣爷爷摆的摊儿。

跟当地村民一样，章子欣的爷爷之前种菜，后来承包的地到期，年纪也大了，改种桃树。李磊向本刊介绍，处在自然风景旅游区，村民们种的桃子非常吃香。孩子爷爷经常每天顾不得吃早饭，就得出门看着运桃子，“杭州各个超市都要这里的桃子，一天能最多要上千斤。一年下来，挣个十几万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这两年年景一般，家里种的规模小一些。”

攒下的钱在当地员工平均工资一个月3000元的县里，能过得很舒服。李磊对本刊说，前些年，章子欣的爷爷用自己的钱决定在半山腰盖新楼时，也想着把房子照民宿的样子盖。他家虽然挨着景区，但山下的民宿几乎寥寥无几，反倒同样在山里，几百米外便有一家高端民宿，一间一晚就可以卖到近700元。于是，半山腰立起一幢三层小楼，外表大方、洋气。章君曾在数年前桃花开时，拍过一张照片，粉嫩的桃花掩映之下，从淡黄色的小楼眺望，便是沉在青雾里的墨色山水。

章子欣的爷爷想的是，章君做过厨师，等他不愿再在外面奔波，回家来可以有挣钱的营生。而目前家里的三层楼，除去爷爷奶奶、章君父女各自房间，也为章子欣的姑姑一家留了房间。但仍有剩余，隔壁民宿的管家便租住在这里，对章子欣的奶奶“姐姐””姐姐”地叫着。李磊告诉本刊，有时章子欣的奶奶会给管家送饭，自己的手机玩不转，也会找管家来帮忙。

6月29日，梁、陈二人来到章子欣的爷爷家玩儿，看到有房空着，就说要租下来。爷爷一家本不依靠租房挣钱，但租一间是租，租两间也是租，二人说500元租一个月，爷爷也同意了。住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二人与一家三口关系和睦，买榴莲一起分着吃，又时常陪章子欣，给她玩手机。7月3日中午，两租客突然提出，“章子欣长得可爱，要带她去上海当花童”，4号去，6号回。

爷爷奶奶拿不准主意，打电话问章君。章君不同意，说“如果一定要去你们就跟着去”。兴许此前租户的良好印象，加之与二人的愉快相处，让孩子爷爷奶奶的善意战胜了犹疑。而李磊对本刊说，孩子出门后，爷爷奶奶也每天都能跟孙女通电话，孙女在电话那头表示得很开心。

章子欣和两位租客

但爷爷奶奶起初不知道，他们并没有去上海。7月4日早上六点半出门后，他们去了福建漳州东山县。第二天，二人带章子欣到马銮湾景区游玩。此后他们乘坐高铁前往宁波。二人和章君的微信记录显示，原本说定的7月6日送章子欣回家，梁以“没买到票”为由，推到了7日再回。可是，二人次日仍没有带孩子回家，而是在白天先后前往了东钱湖风景区和70余公里外的象山县松兰山旅游度假区。

此时章君一家已经非常着急，章君从天津往家赶。他曾向媒体回忆，中午时最后和女儿通话，女儿有些沮丧，“觉得今天也回不了家。” 章君让二人打车也要当日回来，否则就报警。二人满口答应，但18点零3分时，男租客发来截图，说自己手机没电了，可能要晚上九十点回到千岛湖才有电，之后便关机，失去了联系。

警方通报显示，他们那时仍在象山县。17时23分，两租客与章子欣出现在松兰山旅游度假区黄金海岸大酒店门口的监控中；两小时后，三个人走在松兰山往爵溪街道的路上。而到了22点20分，章子欣从道路视频监控里消失了。那时，章君一家在家门口苦苦等候，而梁、谢二人则搭出租车返回了白天去过的东钱湖。7月8日零点，二人跳湖自杀，遗体被打捞起时，两人衣服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