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东美文摘抄

像采凉山里别的村庄一样,这两年,鹰嘴东差不多也空了。小卖部、磨面坊、卫生站相继塌锅,因为还有十几个走不了的念书娃娃,学校就暂时还留存着。和小娴想象的一样,宿舍简陋得不能再简陋,除了一张不知修补过多少次的桌子,就是一口大瓮了。一进门,它就直逼你的眼睛,霸气,蛮横,让你无法忽略它的存在。老陈说它是存水用的,又掀起上面厚厚的木盖子让她看,水盛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样子。

“这么大的水瓮?”小娴想笑,没敢。

“从前还有比这更大的呢。”老陈如数家珍地讲起了这瓮的来历,早年作为存粮的器具如何摆放在财主梁万仓的堂屋,如何被一日三遍擦得油光锃亮,土改那年主人吊死在房梁上后又如何充了公。“这瓮如今村子里也没剩几口了,我摸了一下底,全村满打满算也就三口了,你这儿一口,学校伙房一口,还有一口在村委会。”

“这样啊,都能进博物馆了。”

老陈忽又记起了什么。“想好了?真的要留下来?”

“当然,来了就没打算走。”小娴说。

不久前,恋了8年的男友,从美国加洲发来了一封电子邮件:对不起小娴,我爱上了师妹莉亚,她也如痴如醉地爱着我。我觉得我和莉亚更合适。请原谅我的直率,忘了我吧。

这简短的几十个字,对还沉浸在爱情幻想中的小娴无疑是当头一棒,最难过时她甚至想跳楼,后来听说学校有个支教名额,也没多想就报了名。校长正为派不出人而焦头烂额,听说她愿意下去,当即组织了一个隆重得可以载入校史的欢送会,称她是学校的功臣,也是他本人的救星。对校长的力顶,小娴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自己还没那么崇高。她不过是想找个陌生而安静的地方,为自己疗疗伤,不再疯狂地去爱罢了。

因了这一种想法,小娴的适应能力就强,连差不多成了土著的老陈都有些吃惊。老陈是个独身男人,多年前离了婚后一直没有再娶,他是这个县的老模范,扎根山区教育的事迹曾被广泛宣传。没想到你这城里来的女娃这么能吃苦,老陈竖着拇指说,啥都不讲究。小娴淡淡地一笑,哪能跟您比呢,我是来向您学习的。说归说,其实她并不喜欢老陈,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觉得这个人在某些事上表现出的偏执很让人费解。比如,她每天早晨洗脸时,老陈总是装做碰巧经过她的宿舍,看起来很散漫其实很专注地盯着她的盆子看,看得她不好继续,只能草草收场。她不知道晚上自己洗漱时,这个人是不是也会在外面探头探脑,真要那样就太恐怖了。

“你那是用啥东西洗脸?”大概也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有时老陈转过来时,会没话找话地说几句,“看着不像香皂呀。”

“当然不是,是洗面奶。”

小娴本可以不回答,可因为心里对这个人反感得很,就有意这么纠正。

“这就是洗面奶?”说话时,老陈两只眼睛睁得像铃铛,鼻子一抽一抽的,可能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在使劲地嗅,“我说咋这么好闻呢。”

一看他这样,小娴心里对他更为厌恶了。假如这是在城里,或者另一个地方,她肯定会对他毫不客气,但这是在鹰嘴东,是在一个叫鹰嘴东的小山村,她不能跟他太较真。就当他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吧,她想。

“啥牌子的?”老陈还没个完。

“陈老师不会是要做这个生意吧?”小娴讥讽道。

老陈摸了摸后脖子,“不是不是,我只想长点见识。”

“既然您对女性化妆品这么感兴趣,那我就替这牌子做个广告吧。它叫雅芳,雅致的雅,芬芳的芳。”说到最后,小娴几乎一字一顿了。

“有意思,”老陈说,慢慢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板牙。“对了,我们鹰嘴东有个姑娘也叫雅芳,人长得好看,清清爽爽的,也会说话。没想到这牌子也叫雅芳,真是有意思啊。”

小娴却不觉得多有意思,连天高云淡的话也懒得跟他说了。待老陈念叨着走了,她憋不住地一阵大笑,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老半天,才想起还没有化妆呢,便拿起了眉笔,可她还没有画,便有一个小女生进来了,立在那里定定地看她。小娴知道她叫麦芽儿,常过来抱作业本什么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麦芽儿身子站得工整,目光却说不出的放肆,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小娴给她看得心里发毛了,扭过头也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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