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半日闲

时令已然入冬,江淮的秋意尚浓。周末,把自己塞进一片森林,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是一片湿地公园,拥有一千多亩的水杉和池杉。它还有个造型别致的名字——“金湖水上森林”。仿若人形的象形文字矗立眼前的时候,目光一下子穿过文字的缝隙,牢牢地被远方密密的丛林吸去了。那幽深的一片就是一个偌大的磁场,我的目光只是细碎的铁屑,在强大的磁力面前,完全失去了自主权。

越是欢喜,越是舍不得一下子扑过去。顺着园内蜿蜒的小路向前,慢慢地踱。阳光如同沉稳的老者,从斜上方的头顶投下他安静的目光,似在欢迎,又似引导我前行。

一侧目,远远近近,开满了小野花,淡淡的粉,团团的紫,立即黏在心尖上,一颤一颤,挥之不去。

路边的野花一定要采的。那些温室里、花盆里的花儿,除了妖娆的媚态,再无诱人之处。这小野花,肆意的蛮劲,张扬的自由,叫人欢喜不尽。一伸手,我野蛮地掐了一束,插进背包一侧的小袋里,立即有了把整个田野都收纳于胸的开阔。

随着一行人,长风浩荡,继续前行。接近杉林时,阳光忽然闹腾起来,一束一束地扭在一起,在树叶上腾挪跳跃,一会从这片树叶跳到那片树叶,一会在某一片叶尖上打几个滚,更调皮的干脆手拉手在树叶上跳起了芭蕾。风也被感染了,弹拨起秋的旋律。同行的孩子们自由地奔跑,撒欢。看着他们,我也想跑,也想大叫,可终究忍住了。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是人到中年的必修课。我知道自己这一课没修好,但愿从这片杉林起步,重新开始,从头学过。

踏进林荫道,光线幽暗,周围一下子渊远寂静了。原本浩荡的队伍,散落进丛林,几乎杳了踪迹。前方的杉树牵着目光,目光牵着脚步,就这样,依着自己的节奏,独自在林中穿行。原以为这个季节,杉林应是满地黄金甲了,眼前却依然绿意浓浓,只是绿得有点斑驳,略显沧桑。地面,也无厚厚的落叶等我踩踏,内心未免惘然。这样的时节,在林中,却不能与落叶相逢,与金黄相倚,确是憾事。

怅怅地上了竹筏,船工一篙子下去,竹筏顺着夹溪缓缓前行。不知是两边杉木林立,还是溪底水草浓密的缘故,夹溪的水如绿宝石一般泛着幽光,和着竹筏缓缓的节奏。要怎样才能形容出人在画卷中的感觉呢?我词穷了,我只能说,这水,也许等了一春,等了一夏,又等了一秋,它把每一位到来的,或即将到来的游客,都当作恋人一般来等待。等来了,捧出绿宝石一般的心;等不来,也不急,它相信一定会等到。因为相信,便一直期待。虽期待,但又不焦躁。你来或不来,它一如往常,安静而沉稳。一定就是这样一种恬然又坚定的心态,才造就夹溪的缓慢而从容。

一直蛰伏于自己的方寸斗室。以为已经错过了2018年的秋天。此刻,在这一条小小的溪流面前,忽然觉得,整个秋天都在我怀里了。

约莫半小时,已环溪一周,至岸。工人拽着竹筏的护栏,细心叮嘱:小心,慢点。抬脚上岸的一瞬间,再回头,看一眼溪水,它也沉静地回望了我一眼。是告别,还是挽留?

脚步虽已离开,心依然沉浸于秋溪。忽然希望某一棵杉树上有一片隐形叶落于肩头,如此,我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留在这片杉林,穿过它的黑夜,和它一起,迎接一个黎明,一个就够了,我只想看看它是怎样在黑暗里沉沉睡去,在晨光中如何醒来。想到此,无声地笑了,是嘲笑。早过了做梦的年龄,还装睡。

返回的时间到了,循着大部队的方向赶去。短短半日,离家两小时的车程,算不得游历,顶多就是一次行走吧,与“诗和远方”搭不上。不过,毕竟和“苟且”划清了半日的界限,足矣。梭罗先生就说过,野地里蕴涵着这个世界的救赎。

转念又及,何必非要学梭罗?难道只有走出家门,走向田野,才能找到诗和远方?没有条件去远山大川,这家门口的半日行走不也挺好么?或者,连这半日行走也是虚妄,那又何妨,只要心不被囚禁,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里,都可以活出诗意。

总是觉得,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满地的鸡零狗碎。每一天,都只能是庸常的市井日子,不能装睡,不能做梦。

其实,市井的日子虽是平淡,但并不缺乏辽阔和深远。我们所缺乏的,是一颗渴求辽阔的心和抵达深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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