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尘世,不为永生,不为苟活

作者:张丽钧

邀请一位年轻的军官来学校讲座。雄姿英发,真挚健谈,这是我对他的评价。他挺拔地站在讲台上,开口道:“有人问我:身为军人,你最怕什么?我回答说:我最怕死。”台下的学生一听,“轰”地炸了锅!大家交头接耳,无非是在说:脸皮不薄啊,这都好意思承认!军官向大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着说:“还有人问我:身为军人,你最不怕什么?我回答说:我最不怕牺牲!”大家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掌声、欢呼声四起!任凭军官怎样做“暂停”的手势,会场硬是半天都安静不下来……

我喜欢这位军官这番掏心的话。他害怕生命之花的意外凋陨,却真心祈盼着拿这朵珍贵的生命之花去为国家和正义献祭。

那一年,在秦皇岛,收到一位久不联络的文友的微信,便回问他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他回复:“忙着写一本长于我生命的书。”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敬意,遂发给了他一枝红玫瑰。我没有告诉他,彼时彼刻,我正站在“秦皇求仙入海处”。想那始皇,为寻得长生不老之药,派方士携童男童女入海求仙。永生的欲望,攫住了太多人的心。越是高官显位,越想长生不老。但也有例外,古罗马那个叫马可·奥勒留的皇帝就不怕死,他直言不讳地说:“生命只是一瞬,我们都很快就要死去。”他还说:“死就是合乎本性的,而合乎本性的东西都不是恶。”有个问题,一直在我脑中盘旋——面对这样一个不懂得寻求长生不老之术的皇帝,臣子们还有必要向他山呼“万岁”么?有意思的是,两千多年过去,马可·奥勒留却有能耐借助《沉思录》的翼翅,飞临我凤凰楼小区18平方米的卧室,在灯下娓娓向我讲述他非同寻常的生命观。——“写一本长于生命的书”,马可·奥勒留做到了。

永生究竟是一种福音还是一个诅咒?美国作家纳塔莉·巴比特用她的小说《不老泉》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笔下的塔克一家是不幸的,他们因为喝了“不老泉”的水,所以永远被死神遗弃。作者借塔克之口说出了这样的话:“看这流水,你每天去看时它都一样在流动,可是其实它已经不一样了,昨天的水已经流走,你现在看见的是今天的水。生命就像一个大转轮,死亡也是这轮子上的一部分,紧接着的是新生。能享受生命的轮回是上帝的赐福,但我们一家却只能眼看着轮子转,望尘莫及。”作者试图让我们明白:有限而有意义的生命比无限而无意义的生命有价值得多。让我感慨万千的是,《不老泉》赫然列入美国小学生必读篇目,反观我们,“死亡教育”的严重缺失令太多国民永难实现“死亡脱敏”。

总在思考“死亡”这件事是一种病态,总不思考“死亡”这件事同样是一种病态。

香港中文大学的陶国璋教授,开设了一门叫做“死亡与不朽”的课程。他顶着重重压力,带领年轻的学生去殡仪馆参观,去解剖室触摸尸体——他要让死亡“感光”。他慨叹:“关于死亡,我们没有正确答案。”他只是希望通过带领大家对死亡的叩问,找到一个更加强有力的活下去的理由。这样的探索,令人肃然起敬。

洪应明说得多么透辟:“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在我看来,“有生之乐”的“乐”,如果不曾揉入些许“虚生之忧”的“忧”,那么,这“乐”必是轻浮的、浅薄的甚或鄙陋的,毕竟,牌桌上的欢愉与书页间的欢愉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虚度此生”的忧戚,是一根普适的银针,不同时空下的人,都应该适时拈起它,刺痛自我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我希望我死之后,还能继续活着”,你有类似安妮·弗兰克这样的心愿吗?说到底,生,不过是一段华丽的“热场”,正剧的开演,在谢幕之后。万丈红尘中,有谁,能聚敛生命中的每一点微光,最终凭靠它照彻和洞穿那恒久的黑暗?

——有生之年,惟愿你我都学会念诵这样的台词:我来尘世,不为永生,不为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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